我听了无数次，听得耳朵都起茧了，只觉得不过是条命，拿去就拿去。
如今死神的阴影就罩在头顶，我亲眼看着他把生命从我怀里抽走，满腔力气却无处可施。
张叔的眼皮止不住往下落，身旁的队友咬着嘴唇流眼泪，我咬紧牙关，狠着心扇他的脸：
“不能睡，张叔你别睡！”
张叔的眼神聚焦又失焦，身子越来越轻，越来越冷。
从山区到医院本该一个半小时的车程，队友开了四十五分钟。
朝阳的第一缕光照进窗户的时候，手术室的灯暗了。
医生满身疲惫地从里面出来，说不出话，只摇了摇头。
我的腿软下来跪在地砖上，手上身上都是张叔的血。
我知道张叔清楚自己总会有那么一天，所以连妻子都不曾娶。他曾摸着我的头发，笑说如果年轻时候成了家，也会生一个像我这样的漂亮女娃。
叹息一声，他又摇摇头说，算啦，总有些东西，比小家重要。
队友们忍不住大哭起来，我的眼泪砸在手背上。
旭日东升，英雄走好。
11
张叔的葬礼办得很热闹，无数人自发为他送行。
我以他小辈的名义操持整场葬礼，熬了两个通宵，终于在尾声感到疲倦。
在一棵银杏树下摸索着坐下，风轻轻的，带着草香。
风光多美好，而我终于只剩一个人了。
朝阳染红了天，我看出了神，连身边何时多了个人都不知道。
一片银杏叶飘落下来，掉在我的黑裙上。
身边人伸手把它摘走，我才看到对方，怔住：“邹毅。”
原来他已经能出院了。
他看着远方，眼瞳倒映天光，交织万般温柔：“薇薇，你还有我，就不算一个人。”
心口泛起涟漪，连带着眼眶微红。
有些心有灵犀，连自己都无法解释。
我低下头试图用碎发遮挡情绪，故作潇洒：“别开玩笑了，你说这话得让乔玉怎么想。”
他微怔，随后轻笑：“我从来没跟她在一起过。”
我讶然。
他低声絮絮：“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让我们认识。但我跟她接触，完全只是想通过她了解你的动态而已。你不肯见我，我没有办法。”
我垂下眼眸。
他自嘲地苦笑，转头看向我：“我从没信过你会喜欢上别人。一开始我怎么也想不通你为什么离开我，直到有天我看到了有关你父母的旧报导。我真特么后悔，后悔当初离开你。你该有多痛啊，宝贝，你当时该有多痛。”
他说宝贝，你当时该有多痛。
他双眼泛红，勉力笑着看着我。
他喊我宝贝，像我们还在一起时那样。
就好像我们这两年从没分开过。
我跟着眼眶发烫，呆呆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，牵过我的手，缓缓套在我的中指上。
我怔住，心口有什么被震碎了，强撑起一个微笑：“邹毅，我给不了你传统的婚姻生活。”
黄彪落网那天，我并没有感到有多如释重负。
送别张叔的那刻我才终于明白，我的执念不是黄彪，不是李彪，不是任何一个毒贩，而是缉毒事业。
毒品一天不消亡，就会有无数人无数家庭受到戕害。
一个张光明倒下了，还会有无数个张光明站出来。
而我已做好准备，置身洪流不回头。
我以为他听了会失落，却没想到他一点都不意外，反而闭眼轻吻我的手背，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，轻声说：
“我不求你现在答应嫁给我，我只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。我知道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，你尽管去做，我会是你的后盾。”
